“……？”
“……？”
“……？”
听方亦一番话说完，场间众人全都凌乱无语，尤其是那些栖所师匠，简直是目瞪口呆，想要辩解些什么，却又哑口无言。
不是，人是要报答你，又不是要为难你，你怎么就这么不乐意呢？好，就算你不乐意人报答，为什么非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复杂，把好事鼓捣成坏事呢？
你究竟想怎样啊，闹到最后，你报答没了，我们摊上过错了，那我们算不算得罪了云羽宗和万兽阁，又被你给得罪了呢？搞什么啊，年轻人办事情不圆滑也就算了，怎么还主动拿脑袋碰瓷，一拍两散呢？
“方小哥你、你……”
连成邑张了好一会嘴，最终哭笑不得道，“你这性子，还真是羚羊挂角、天马行空啊，果然……非常人有非常之处。”
听着挺舒服的，可实际上这不就是说不着边际、没谱的意思么？
方亦心中默默翻了个白眼。他自然清楚这番行径确实有些过犹不及，但实在也是被最近一堆“见义勇为、助人为乐”的前车之鉴给坑怕了。
诚彼娘之！仔细想想，就没有哪一回不是越闹越麻烦的，最后都弄不太懂到底谁欠谁恩情了……
“咳！行了，这事就到此为止了啊。”
方亦不管不顾地拍板道，接着又生怕有人继续纠缠不休的样子，匆忙转移了话题，“我们也该说回正事了，你们不会都忘了一开始为什么来的吧？那些骑兽的症状还没理个头绪呢，再耽搁下去，万一要是当兵的老兄们脾气冒上来，咱们只怕也没必要啰嗦别的了。”
见他态度如此坚决，而所作的提醒虽然夸张，但确实不无道理，众人相觑片刻、又向周围的青胄军兵士扫了一眼，也只好认可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了那些骑兽身上，只是……
“算了算了，看你们的样子，没一个在状态的，等你们重新恢复到能凝神静气的时候，天色都要黑透了……”
方亦长叹一声，带着一肚子又要深陷进麻烦中的不好预感，满是懊恼地开口道，“我就直说了吧，关于这些骑兽身上的古怪，我有一些初步的判断。这应该是……两个不同的因素共同作用导致的结果。第一个因素，乃是某种仍在潜伏阶段的‘兽疫’。”
“这……”
万兽阁那位名为韦从安的老者沉吟道，“关于疫病的猜测，我二人其实最开始也作过，只是……”
另外一名老者黄醒接口质疑道：“只是，若当真存在‘兽疫’，即便是一种我等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疫症，也至少应该符合兽疫最基础的那项特质，那就是……有着会不断增殖蔓延、及至扩散感染其他妖兽的‘疫种’。可在这些骑兽体内，我俩并未察觉到丝毫异常。”
“老先生说的是，所谓‘疫’的潜伏阶段，指的是其时宿主症状尚未完全显明，而非是‘疫’种隐蔽难以觉察，这两者时常被些门外汉混为一谈……”
栖所师匠中的一人插嘴道，但说到最后突然没了声息，却是他反应过来方亦和门外汉怕是不沾边。
这位师匠随后有些不安地看了方亦一眼，有些担心被反讽踩脸，却发现方亦只是在认同地点头，并没有丝毫否定的意思……
“你们说的没错，而情况会这么令人迷惑的缘由在于……”
方亦开口道，“我们面前的这些骑兽，其实并非是感染‘疫病’的那一种，刚好相反，它们是‘疫病’没能侵染的那部分。”
他完全卖关子的打算，赶在被更多人插嘴之前，抓住空隙、干净利落地把要说的话说完了。
然而，就只是这么短短一句话，却是让场间众人双目失神、呆愣着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过来。
“至于另一个因素……诸位应该也都关注过这些骑兽排泄出的秽物吧？”
方亦不想等众人慢吞吞地消化接受刚刚的话，稍稍停顿了一会，便又开了口，同时四下张望起来，想要找些什么的样子。
“方、方小哥，你是有什么吩咐吗？”
一个声音殷勤地询问道，却是旁边候着的大掌柜李昀。
李昀本就打定主意不掺和具体的诊疗判断，他对控兽之道的研究也比不上在场其他人精深，因此没有太被方亦抛出的那个说法给震撼到，此时犹有余暇关注到方亦的行径。
“哦，掌柜的，你有没有看到……呃——”
方亦伸手比划着，有些困惑又气恼道，“一根大概这么长的，沾了点……咳，沾了不少秽物的树枝？我刚才拿着的，就丢在附近，还以为没人这么闲得慌，会连这种玩意也拿走……”
“……”
李昀有些震惊，因为那玩意他还真看到过，从一开始瞧见方亦的时候就看到了，连他拿去戳弄……都看到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关键，关键在于：那玩意是他特意指点、嘱咐了侍者去捡起来扔掉的……
“咳，方、方小哥……”
李昀紧张不安地问道，“那、那树枝有、有什么玄机么？”
“哦，那倒也没有，就是那根长度适中、硬度也刚好，比较趁手……算了，我再去附近另外找一根吧。”
方亦说着颇为惋惜地砸吧着嘴，就要往附近的山林方向走，却被大大松了一口气的李昀赶忙拦住了。
“小哥，不、不用，怎么能让你去呢。我帮你！我帮你找一根来！”
李昀一边回忆着此前瞥见侍者扔掉树枝的地方，一边拍着胸脯道，“放心！我眼光很好的！”
“眼、眼光……”
方亦忍不住挑了挑眉，又觉得这样有点不妥，急忙放下，控制着神色、尽量严肃地点头道，“那就劳烦掌柜的了，就随便……我是说，也不用太讲究……”
“方小哥尽管放心交给我！”
李昀的念头全在打捞那模糊一瞥的记忆，有些口不择言地回了句后，抬脚就走。
方亦花了好一番功夫，终于压住几乎翻腾失控的奇葩联想、撇开种种有关怪癖的揣摩猜测，艰难地收回了想要跟着李昀那小碎步离去的目光。
直到这个时候，其他人也才刚刚理顺他此前话语中所传达的意思。
“方小哥，你刚刚的意思莫非是……”
连成邑若有所悟地望向方亦，出言确认道，“我们眼前这些骑兽，之所以没有被‘疫病’所害，正是因为出现了上吐下泻的状况？”
“我以为，或许应该说是……”
没等方亦回答，黄姓老者代为纠正道，“这些骑兽的上吐下泻状况，乃它们面对‘疫种’侵入之时，所做出的自保应对？”
“嗯，我也觉得这样更能说得通。”
栖所师匠中有人紧跟着大声赞同道，“那些‘疫种’被它们当作有害的异物排出体外，故而才有一些类似于中毒的迹象。”
“且慢！这位方小哥的说法，确实有些独到之处，然而……”
另外一名师匠却是出声质疑道，“我们之中不少人，连我在内，最初就做过‘中毒’的猜测，而去检验了那些秽物，排除毒物作祟的同时，也大致排除了‘疫种’或是其他‘异物’的可能。”
这番话得到了其他几名师匠的附和，众人便又将问询的目光转向方亦，却见方亦一脸不悦之色——他刚刚几次张口，都没能插上嘴。
“呵，我还以为你们不打算听我说了呢……”
方亦没好气地嘀咕了句，见到众人面露尴尬之色，这才慢条斯理地出声解答道，“你们猜对的部分，最多也只说中一小半，错的部分则完全离谱……听清楚了，这些没有染病的骑兽之所以会上吐下泻，正是由于它们没有染上疫病，从而导致了我要说的另一个因素也一并失效，被当做有害的异物排出体外。”
“嗯？方小哥难道刚刚没听我们说么……”
栖所师匠中的一人性子急躁，皱眉提醒道，“我们之中不少人检验过那些秽物，既没有发现毒物作祟，也没有察觉到‘疫种’或是其他‘异物’。”
“我听到了啊，我不也说了，错的部分完全离谱，非要我这么明白地指出来么？哼！我记得你，之前说我妄自尊大、自以为是的就是你！”方亦心胸狭隘地把话堵了回去。
“呃——方小哥……”
人群边缘一个声音传来，带着歉然自首道，“方小哥见谅，此前言语有失的人……其、其实是我。”
“……”
“……”
“……”
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方亦收敛起赌气的姿态，换上认真平和的口吻：“咳，那什么……我猜你们之中检验过那些秽物的几位，应该都是只专精‘控兽’一门的吧？”
“这……是又如何？”
其中一人坦然承认道，倒没有多少不悦，“要说‘问道十门’，我们不少人也都是在大乘修真院修习过的，无论是哪一门技艺，都不至于会全无了解，但确实也只是浮于表面罢了。非要说的话……于‘炼丹’一门虽然不甚精深，但既是‘控兽’而非仅仅‘驭兽’，通常对其中的‘药石配制’方面，我们中大多数也都会下一番苦功、作相当的钻研。”
“嗯，这回当真没有冒犯的意思……”
方亦态度端正地作出解释道，“我想说的是：这些秽物里头，确实有导致骑兽上吐下泻的异物存在，也就是所谓疫种之外的‘另一个因素’。只不过……却是需要在‘铸器’方面有一定造诣，才好察觉分辨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