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陈渭在厨房里的谈话不欢而散，景善本以为这顿饭会吃得很是尴尬，结果却还好。
她拿那堆排骨做了三道菜：红绕排骨、卤排骨、萝卜炖排骨，朗棣非常捧场，全程连筷子也没用，手抓着啃得汁水淋漓。
食客吃得香甜便是对厨师最大的赞誉，景善不觉得饿，干脆推开碗筷，笑吟吟地瞧着他吃，朗棣抬眼看到她，陡然绽放出一个笑容。
他嘴里还咬着块股骨，白生生的犬牙陷进筋肉间，这笑容光看下半张脸真有点怵人，可再看他上半张脸，一对下垂眼弯成弦月，浓密的扇子般的睫毛忽闪忽闪，就只觉得甜蜜又乖顺。
“恩公你几岁啊？”罗新苗捧着下巴兴致勃勃地问，“你看起来好年轻，年纪应该比我小吧？”
朗棣照旧无视了她，对景善笑完以后继续埋头进食，桌面属于他那边骨头堆成了小山，每块都啃得干干净净，表面找不到一丝残余的肉渣。
陈渭皱着眉头观察他一阵，大概嫌弃他的吃相，最后给罗新苗夹了块萝卜，自己也放下筷子。
罗新苗了无兴趣地拨拉着那块萝卜，景善瞪她一眼，她扁扁嘴，夹起来像吃药那样猛地塞进口里，含混不清地道：“为什么不理我……”
是啊，为什么？景善把目光转回朗棣身上，他的吃相豪放，但其实并不粗鲁，换一个人像他这样的吃法只怕满桌子都是汤汁，他却只弄脏了手和嘴角，淋淋漓漓的汁水还没滴落下来便被舔掉，牙齿和舌头的组合所向披靡，形状再古怪的骨头也败下阵来。
不仅是餐桌上，他在其他时候的行为举止也是自有一套规范，似乎与正常人稍为不同，但细想来又合乎逻辑。他能够辨别好坏，表达喜恶，比如他喜欢好衣服讨厌坏衣服，喜欢肉食讨厌蔬菜，喜欢狗粮讨厌零食……
景善不了解精神病人，她试着用心理学的知识判断他，在她面前，他除了偶尔行为古怪，几乎看不出一点心理失常的迹象。
可一旦出现她以外的其他人，朗棣就会像蜗牛那样缩回他的壳子里，变得封闭自我，拒绝交流。不管这个人出现的次数有多少，频率有多高，甚至是罗新苗这样和他有过深刻渊源的“老朋友”，在朗棣那里都得不到特殊待遇。
唯一例外的只有她。
明知道不对，景善心中仍然涌进一股热流，她说不好自己的情绪究竟是感动或是虚荣，无论哪一种都驱使着她要对朗棣更好、更好一些。对她这样习惯孤独的人，被另一个人全心全意地依赖和信任，把她当作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这几乎是抵抗不了的诱惑。
…………
……
吃完饭罗新苗主动要求洗碗，景善没有拒绝，善善做饭苗苗洗碗，这本就是她们合租时的惯例了。
朗棣一顿饭吃得心满意足，完了又蜷到沙发上晒太阳，也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在景善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把沉重的皮质沙发从客厅东南角推到了西北角，距离落地窗不到两米，炽烈的阳光经过磨砂玻璃过滤，变得温软和暖，他就披着这样的乳白色的阳光闭目休憩。
陈渭接了个客户的电话，罗新苗怕他吵醒朗棣，硬把他拽上楼，自己再贴着楼梯内侧跑下来，蹑手蹑脚地踅摸进厨房。
景善看她那个偷偷摸摸的样子不禁好笑，站在料理台旁边拿抹布擦干洗过的碗，随口道：“你电话里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现在说吧。”
罗新苗的神色却很严肃，她长了一张甜甜的苹果脸，粉□□白的皮肤，稍为激动就会两颊泛红，认识她的人都因此很爱逗她，喜欢看她脸上鲜活生动的各式表情。像这样板起小脸，面色凝重的罗新苗，景善还是头一回见。
“怎么？”她狐疑地问，想起她们之前的话题是关于朗棣，心头又打了个突。
罗新苗摇摇头，先站到门边左右观望了一下，确认没有其他旁听者，再带上房门，慢慢地倒退着走进来。
“善善，”她沉吟一阵，低声道，“我对警察撒谎了。”
景善惊得浑身一颤，明知道罗新苗已经检查过了，第一反应还是蹿过去察看门外。关了门转过身，她定了定神，追问道：“我看过你的证词，没发现什么明显的漏洞，哪部分不是真的？”
罗新苗想了想，惭愧地低下头：“从恩公出场开始，后面都是我编的。”
景善：“……”
好么，难怪她读的时候感觉那么不对劲，文风浮夸矫饰，把个流浪汉描写得像美漫里的超级英雄，敢情都是这丫头在写小说啊！
景善头痛地扶住额角，呻/吟道：“早晚被你气死。”
“也不完全是假的啦，”罗新苗居然还有脸觉得委屈，“合理的艺术加工，艺术加工而已！”
“别废话！赶紧说，真相到底是什么？”
“……哦。”罗新苗消沉了不到一秒又振作起来，兴奋地道，“那要从一条突然出现的狗狗说起。”
…………
……
那是一头大狗，毛发蓬松茂盛，愈显得体形庞大，身长超过一百八十厘米，四脚着地，一般六七岁的小孩子站在它面前还要矮出大截。
这样一头小牛犊似的大狗，毛色可能是灰白，可能是深褐，罗新苗深陷惊慌失措中，无法作出准确的判断。
它突然出现在路灯下，被橘黄色的灯光染亮了油光水滑的皮毛，湿润的黑眼睛友好地注视着人类，从容向前迈进，每一步都牵扯了肌肉微微颤动，愈显得强壮健美。
有人在罗新苗耳畔奇道：“真是见了鬼了，这狗打哪儿冒出来的？”
他大概是这群流氓中较有分量的角色，因此另一个人即刻接话道：“怎么办？要不我去把它赶开？”
“别，”先前那人阻止道，他伸出一只油腻恶心的手捏住罗新苗的下巴，在她耳边喷着臭气，粘乎乎地笑道：“让它过来，和这妞好好地玩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