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雅霜竟又派了人来瞧,一见是李顺在厨下,当即就拉下脸来。
李顺无法,只好去叫苏朝朝起身。
糯米粉用筛子筛了好几遍,筛出最细腻的粉,用热水调匀,再用裁成方块的鲜荷叶包好,上竹笼蒸时,突然想起缺了点什么,便转出回廊,采了一把竹叶回来。
出门时,听内院似有熙攘之声,也并未在意。回到厨房,先在在蒸笼下铺上两层竹叶。水开后上笼,苏朝朝又起一口厚重方锅,慢慢炒着芝麻。
苏朝朝突然回身,看了看蒸笼,其上热气蒸腾,白雾袅袅,并无异样。
苏朝朝摇摇头,自嘲自己疑神疑鬼,芝麻炒好,先盛了一半出来,放在碟中冷凉,然后端着方锅过去。
蒸笼上,依旧热气袅袅,白雾中突然冒出一人,苏朝朝如有先知,方锅拍出去。那人俯身躲避,虽然避开了来势汹汹的锅子,却被滚烫的芝麻劈头盖脸洒了个正着。这芝麻不像别的,入缝即钻,又滚烫的,从脖颈处漏进衣服里,黏在皮肤上,叫人既痒又难受。
苏朝朝还没来得及叫人,就被来人制住,捂住口鼻。
贺琅黑巾蒙面,一头一脸的芝麻,还有些黏在了脖子上。
还有上次的辣酱!早知道,天底下还有一种人是这么难缠的,那就是厨子,随便扔出什么,都是叫世间高手都困窘的神兵利器。
可瞧这小丫头言行,分明是早就知道他藏身此处。
他隐藏气息,而她没有半分武艺,究竟是如何发现他踪迹?
苏朝朝瞪大眼睛,怒目而视,片刻脸色通红,手脚极力的挣扎,来人却丝毫不动。
还不松手!她要憋死了。
又是这个人!
他身上的气息,与那日在唐元住所碰见的人,一模一样。
她天生如此,嗅觉、味觉都灵敏异于常人。可就连李顺都不知道,她的鼻子到底灵敏到什么程度。
贺琅压低声音,见她难受的厉害,松了松手:“徐大姑在何处?”
苏朝朝点点头。
贺琅松开手,苏朝朝脖子朝后缩了缩,尽力躲开森冷的匕首,赔笑道:“英雄……莫非您是徐大姑的相好的?”
贺琅皱眉,刀又逼进了些:“再胡说,便先灭了你的口!”
苏朝朝急忙道:“别,英雄……这些事,别人未必有我清楚。徐大姑犯了事,从内院搬到了西院。那园子之前不是丁家府邸,丁易缪发达之后,前年才将隔壁的府邸也买了下来,打通当做西院。可西院一直没有修缮,我也没去过,也不知道徐大姑究竟住在……”
匕首压近,苏朝朝从善如流的改口:“……不过,之前我去送过饭。英雄别急,我带您去找!”
苏朝朝筹谋许久,早将丁府地形熟记于心,虽然贺琅之前惊动守卫,二人依旧有惊无险到了西院。
东西两院中间隔着一片荷塘,虽然才是暮夏,但因少人修缮,美景因无人恋赏,任性衰败。枯叶残荷,莲子干黄。
“……穿过回廊,应该就到了。”
苏朝朝循着气息,一路走着,还有刀架在脖子上,滋味自然不太好受。
可穿过回廊,竟然是一堵墙。
贺琅冷笑:“你不是要告诉我,这徐大姑每日回去,都是翻墙过去?”
苏朝朝挠头改道:“记错了记错了……”
片刻,总算找到了徐大姑如今住着的“冷宫”:“您看……我都说了,我来过的。”
贺琅不置可否,他哪里看不出来,这丫头分明是一路试探寻找过来的。
“方才你是如何发现我踪迹的?”
苏朝朝微微一愣,继而流利胡诌:“您蹲在那里,挡着炉子的风口了。我瞧那火起不来,内院又有搜查的动静,瞎猜的,瞎猜的……”
“满口胡言!”贺琅不再追问,目光沉沉望着她。
苏朝朝急忙求饶:“英雄饶命!今夜的事情,我半个字都不会吐露出去的!您看看,我现在被困在丁府,哪里也跑不了,我要是敢说什么,那不是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吗?您这样来无影去无踪的,要对付我们母女那是轻而易举。左右您做的这些大事,与我们也全无干系,我就当今夜从没有事发生。您看我……还有一个疯疯癫癫的老娘要看顾,您就饶了我吧!”
贺琅不发一言,眉目越发冷厉,可黑色面巾下的唇却微微勾了一勾。
“滚吧!”
他自然不怕她敢说什么泄露他的行踪,这丁府从来就是在他掌控之下。
贺丰凌晨方回,先去书房汇报进展,却见房内无人,白色净瓶中斜插着一只青竹,一竿已经枯黄的莲子。
书桌上,一行诗句墨色未干。
竹色溪下绿,荷花镜里香。
此时,苏朝朝突然从水火煎熬的梦境中惊醒。
自从上次见过这个人,她便又想起小时候的事,船舱上疯狂怒卷的火舌,冰凉刺骨令人麻木的江水,还有父亲温柔而绝望的话音:
“好好儿生活,顾好你自己,再去找弟弟……不找他也不要紧……”
晨曦微光打在窗台铜镜之上,又凝聚成一束光落在她纤白手腕上。小姑娘手指如玉,手中竟牢牢握着一枚玉佩。
这玉佩是昨夜苏朝朝从那黑衣人身上顺下来的。
她当时就觉得自己大概疯了,命在顷刻之间,却还有心思去细究这玉佩上究竟刻着什么。
可竟然真的是这块玉。
她小时候见过的,刻着“天成”二字的玉。
她被父亲从船上舍命救下,胸前中了一箭,趴在木板上漂到了岸边,垂死挣扎,气息奄奄,几乎气绝之时,被骑马而来的少年救了。
他行路匆匆,必定也有急事,可还是把她捂在怀里,暖着抱着,不知跑了多久。她几近昏迷,提着最后一丝力气,无意识的摩挲他腰间玉佩,最后摸的久了,能辨认出,上面刻着天成二字。
最终还是昏迷过去,没能说上半句话。
怪不得她始终觉得,这个人身上的气息这样熟悉。
原来这世间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亲近缘分。
玉佩质地上乘,白色玉泽温润如婴孩肌肤,触之滑腻生寒。背面浮雕天成二字,下面有一点翠绿,巧手琢磨成一朵玉兰。
正面是鸾鹤二字,合起来便是鸾鹤天成。
原来这玉,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