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礼一完,陈夫人唯恐去病悔婚,就急急操办了去病娶妾之事。不想芷若身子柔弱,戏了水后,又一病不起,陈家听了陈夫人的安排,就隐了芷若病着,忙忙地将芷若送到霍府,住进了去病居室。
芷若住进居室就一病不起,躺在榻上养病,外间芷若陪嫁庶出的妹妹荷花正给芷若熬药,寝屋一片药香。
“公子在何处?”芷若懒洋洋地躺在榻上问荷花。
“今日,公子部属校尉高不识过来,公子在书房接待高校尉。”荷花向自己的姐姐施礼答话。
“公子会留客吃饭吗?”
“恐怕会吧。”
“哎……公子又不会陪我吃饭了。”芷若叹气,她嫁入冠军侯府,如去病所言,一直独守空房。
当日大婚日,去病礼数周到地接待了亲朋,晚上,竟然睡在地上!第二日就搬离居室到书房就寝,芷若心中气苦。
见芷若病着,去病倒是顿顿陪芷若吃饭,还问寒问暖,芷若就又放心了,因此,才日日顿顿地盼着去病过来吃饭。
正胡思乱想着,后院传来淙淙的琴音,芷若皱了眉头。
“又是那明珠在弹琴,打扰姐姐休憩!”荷花柳眉一竖,厌恶道。
“由她去吧。”
琴音才响,又突然没了,芷若奇了,就令荷花出去问问怎回事。
一会儿功夫,荷花就笑嘻嘻地回来了,“公子令人说了明珠,道,公子在接待客人,谈要事,勿弹琴!”看着芷若,更是得意地一笑,“这明珠就想用她那琴音勾引公子,奈何公子不喜她。”
芷若听得舒心,淡淡地笑了一下。
前院书房中,去病和校尉高不识正谈着军中正事。
高不识细细将去冬今春的骑兵操练之境况一一禀明,去病听得也仔细。
“将军属下上次出击八百人,所余只有一半。二月一过,大将军就吩咐下来,陛下特令:先由我们挑选人马,扩充将军属下至万骑。如今,赵司马已将这些人编入老人中,新老结合,以老带新,在朔方草原按将军的法子练兵。”
高不识喝了大口茶,抹了大嘴厚唇,“一月下来,有些兵吃不了苦的,主要是不能吃鲜肉,又淘汰三分之一,赵司马按将军的要求办,凡淘汰的就换人,绝不滥竽充数。如今,人员更是精中之精。”
“连生肉都不能吃,怎可深入大漠腹地袭击匈奴?天子祭祀还要尝生肉,以示不忘本;我们华夏祖先也是吃生肉过来的,吃不得苦的肯定怕死!”去病眼中露着透骨的冷漠无情,“决不能跟着我到大漠,不怕死才能生!才能在人迹罕至的大漠行走。如果不比敌人强,我们如何战胜他们?告诉破虏,不能手软,必须一一过关才行!”
去病一气说了许多练兵的要求,喝了大碗茶,畅气道:“踏鞠怎样?”
“踏鞠也按将军要求进行,每日组队对抗,胜的奖,败的抽!”
“如此甚好,我就是要让这些军士人人会踏鞠!一是排遣军中寂寞,二是踏鞠练体魄,三是知道互相配合,在变化行动中追逐场中胜利,这和战场道理如出一辙。”去病眼深邃,“可那些文官就不知这些,总是说我奢侈,花了国家大笔钱建踏鞠场,他们以为战争就是那么好赢的?如按他们的,最好就是公主和亲!”去病一拳打在桌上,“如此没有男儿血性,这国家如何有望!匈奴何时能服?”
“将军之志只有陛下和大将军可知,因此,陛下和大将军才积极支持将军苦练骑兵。”
“今年立太子,我估摸着明年会出击大漠,我会请奏,再增规制,练就远袭大漠,独立迎战匈奴的大汉骑兵!你们在大营等着我,我隔几日就去,一起练——”
正说得兴起,一股如水般清亮的琴音就随那进室的阳光一样翩然而至,去病眉头一皱,就令霍连阻止了明珠的琴音。
两人谈了两三个时辰,结束时已是午后。
“我已令人备了酒,我俩一起喝。”
“谢将军!”
吃饭时,高不识向去病敬酒:“我记得明日是将军生日,明日,我邀几位军中部属为将军踏鞠祝酒,如何?”
去病一下子就黑了脸,放了大碗。
“高校尉不可说此话,”一旁坐着的霍祁赶紧道,“公子自去年以来就不过生日,校尉不要再说祝寿这类话。”
高不识虽惊异,也知道去病脾气,干脆不问最好,“不过就不过,明日我就回营!”
见去病不说话,霍祁又说道:“今年,公子心情好,又娶了一房妾室,霍连早定了霓裳坊雅房,安排公子今夜听音。高校尉来的正好,正好一起听音观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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霓裳坊雅房内,去病和高不识正在喝酒。
霍连边倒酒,边说:“我早就打听好了,今日有石岩子琴音。我有两年没听到草原调,怪想的,今夜可要好好听听。”
“今夜让你听个够!”高不识笑看小霍连,打趣道。
霓裳坊,乐舞准时开演。
竹帘内,妙音绕梁;大堂上,轻歌曼舞。年轻美貌女子舒长袖,转细腰,美目一盼,看舞的男人们都酥了骨头,神情一下就轻松散漫,酒更是大口下喉。
“将军,请!”高不识敬酒去病,去病来者不拒。
“怎是小爵,来大碗!”高不识大吼道。
门外的侍女赶紧上前换了大碗。
“今年肯定不出塞了?”高不识问道。
“今年立太子,是吉年,不会出兵。”去病眼神迷离,又喝一大碗,“你好好操练,不能懈怠。不要到时干起架来,兵士没用,拼不过匈奴人!”
“将军放心,我们的兵士绝对不是一般的兵士!按您的方法练兵,能以一当十,大战一次,自会检验!”高不识也有了去病的傲气,对自己主将的话有些不服气。
“你也学了我这臭脾气?”去病重重拍了拍高不识的肩,“好!”起身,就外出入厕去了。
趁去病外出,高不识问霍连:“将军怎回事,真不过生日了?”
“嘘——小声,去年以来就不过生日,生日那天必去渭河边,坐看大河,一天不吃不喝,晚上就睡河边,第二日晨才回府。众人都不敢问。”
“此是何意?”
“我们都不知道,你问公子。”
“你们都不问,我问这干甚?”高不识更不愿触去病毒霉头。。
去病才方便完,一上楼,迎面就撞在另一人身上。
两人都后退了一步。
“李敢!”
“去病!”
去病一拳打在李敢胸前,“你小子到哪里去了?一两年不见人影,也不来踏鞠。”
“跟着父亲去了右北平。”李敢羡慕道,“你一战成名,成冠军侯,我还在父亲那里当校尉,真是今非昔比!”
“你跟着你父亲,有的是机会,早迟,你也会封侯。”去病安慰李敢,“好久回右北平?”
“家母生日过了就回,估计月底吧。”
“后日战一局,如何?就在我府上。”
“好!”
去病不准李敢走,硬拉了李敢进了他那雅间喝酒。
才喝了一碗,台上就报了曲目《草原恋曲》。
琴音才开始,李敢那脸就变了颜色,“此乃石岩子姑娘之曲。”
“石岩子,食言子!”去病喃喃自语,嘴角痛苦地抽搐了一下,眼中满是悔恨,顺手就是一大碗酒下肚。
见李敢很是叹息的样子,霍祁倒惊异起来,“李公子何事如此叹息?”
“那石姑娘,我认识,是个匈奴人,清丽无比,可惜却卖身为倡优,成为卑贱之人。”李敢说完直摇头。
“不对,这石岩子脸有缺陷,因此遮面奏琴。但石姑娘琴音很是悠扬高雅,无人能比,”霍祁很是不服气,“我上年在坊间园子中还遇到姑娘,姑娘遮着面。我与之交谈,姑娘甚是和蔼,与我也很亲近,我不觉得她是低贱之人。”
“这石姑娘曾住我家马场,容颜美丽高洁,根本没缺陷,只性情刚烈,非汉家女子可比。她离开我家马场之时,我没在马场。听我家管事的说,其夫君将其接走了。上次,我听音,才发现是她,就专门拜访,问她为何在此,她却不说。”李敢继续摇头,“只可惜如此美丽之人竟卖身入坊,如青莲着污泥,甚是可惜。”李敢边听曲,边叹息不已。
李敢的一席话,令霍祁很不快。
去病没听他两人的争论言语,只觉得这琴音绵绵,如诉琴音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左听右听,就觉着亲切入耳,觉着这琴好像有无数言语想要说出来,心中一激荡,对子瑜的思念更是明明白白,那草原的点点滴滴都清清楚楚地浮现脑海……一曲下来,琴音已远,去病的心思随琴音飘远,久久不能从草原收回。
“能见见这位石姑娘吗?”去病问霍祁。
“不好见,我问过坊间姑姑。姑姑道,这姑娘脾气怪,不见客。”霍祁挠挠头,无奈叹气。
“喔,那就算了。”琴音远去,去病心也静了下来,见霍祁如此说,也就放弃了见见的念头。
第二日,也就是四月二十一日,去病惯例,打马冒雨至渭河边,淋雨眺看渭河,霍祁上前替去病披蓑衣,去病怒喝霍祁:“滚一边儿去!”公子淋雨,一干随从也不敢遮雨,十余人就都在雨地淋着,幸喜中午雨就驻了,不过河边却是泥泞一地,去病坐在地上不吃不喝,干脆还倒地,弄了一身的泥浆。去病不管,在河边坐了一晚。众随从心中叫苦,可没人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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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年的生日是和陈霍一起过的,第二年是和草原的一家人在居延泽过的,第三年的生日是和莫顿一起在祁连的马背上过的,去年的生日是和莫措一起过的……今年的生日,却只有石岩子一人孤单独过。
从昨夜起,那春夏之交的雨就一直下个不停。
听了一夜的淅淅淋淋雨声,石岩子也断断续续地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从草原来到长安,遍寻长安街市,不见陈霍的人影,那陈霍仿佛人间蒸发,就是没此人……去年,风风火火不顾暑热大街小巷地苦苦寻找陈霍,又失望难过地在那雷雨日晕倒泥泞路上,狠了心当了那刀,独一人又飘荡在原野行乞歌唱,被人羞辱,还差点就在那河边的树下吊死……如今卖身坊间为倡伎,元宵夜,又被欺辱……那陈霍就是找到,他就是仍爱着自己,按照大汉的礼制、男子的颜面,也不可能再要自己了,何况……他也许就是一骗子……在这个女子没有地位,倡伎更是卑微的世界里,自己要独一人如雨打浮萍般孤苦飘零一辈子,不知何处是归途?自己能坚持多久?石岩子悲从中来,捂着被子偷偷哭泣。
到了晨曦微露,本就没有入睡的石岩子就起了床,也不梳洗,就出了屋,站在廊下望着眼前的悲凉之冷景发呆。
阴沉如墨的云压着望不到头的雨,那空中的雨线密密麻麻地张着,随风又飘着,扯不断,也理不断,就仿似石岩子此时的心情:既想着那人,又恨着那人;既想看见他,又怕他看见……石岩子想都没有想,就向雨中走去。
“这就是你在看我了,”石岩子抬头望着濛濛的空中,泪水跟着雨线泻下,“你终于不要我了……你终于厌弃我了……我只有这泪雨了……”
刚刚起床的珠儿望了望庭院,就发现石岩子站立在雨中,吓得不得了,赶紧喊了玉儿过来。
玉儿跑出屋子,拉着石岩子那僵直的身子回到屋中,一边忍着泪水,一边喊了珠儿过来,给麻木的石岩子换了干净衣裤,又令兰儿敖姜汤,又让珠儿去请琴姑过来。
石岩子生日这天,又喝上了苦涩难咽的汤药。
被雨淋了,石岩子倒没了悲戚,无法去神庙,就默默地在心中祈祷:草原亲人一切平安,父母安好……忘掉他吧……